蒲草,是少年儿时故乡南大湾的常见物事,未料想,时隔多年,在福州又得相见。
隔壁邻居是位雅人,莳花弄草,拥盆景百余,数次相邀我到他的楼顶花园去坐一坐。城市里空间仄逼,楼顶露台是养花的好去处。当爬至顶楼,气喘吁吁中,迎面一大缸蒲草吸引了我的全部目光。
这丛蒲草种在径余四尺的亚克力大缸中,亭亭如玉般,摇曳在夕阳的余光里。蒲棒已生,呈嫩黄色,与绿叶呼应,迎风而摆。与周边巧琢精雕的盆景相比,如同一位乡野姑娘,扑进了都市名媛的人群,泼喇喇闪现着鲜活的生命光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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蒲草,学名水烛,香蒲属多年生挺水植物,喜浅水或沼泽。故乡胶东,叫做蒲子。
少年时,村南有大湾,水面达数十亩,勾连村西水道,四季不涸,是半大孩子的乐园。
南大湾多两种植物,芦苇和蒲草。芦苇抱团,往往根脉相连,大片大片的,密密麻麻,挤挤擦擦,布满了大多数水面。蒲草则不同,如高傲的天鹅,一小坨一小坨,散布于大湾各处。
《孔雀东南飞》诗:君当作磐石,妾当作蒲苇。蒲苇纫如丝,磐石无转移。由此可见,芦苇和蒲草相生相伴,不知多少年了。
对于孩子们来讲,芦苇是不招人喜的,更爱蒲草,既可食又好玩。二三月,可以吃“谷荻”,四五月,就可以吃蒲棒了。
谷荻是白茅草尚处于花苞期的花穗儿,先于叶子而出地面,遍于沟边坡后,谷雨时节蓬勃发出。拽住谷荻的尖儿,手轻轻一提,白白胖胖的嫩芯便离土而出,白如棉花,嚼之清甜。谷荻的食用期很短,大概只有十来天,待得其抽苔展穗,白茫茫的茅草花开遍田野,就可以期待蒲棒了。
蒲棒是蒲草的花还是果实,我至今也没明白。天气转暖,蒲棒便从蒲草的内芯钻了出来,起初细如蒜苔,嫩绿色,这个时候肉少,没吃头。随着颜色向黄绿转变,如筷子头粗细时,吃起来刚刚好。吃的嘴里糯糯的,微微带点粘,有清香。
采蒲棒更有乐趣。行在齐腰的水中,脚底淤泥纠缠,摸索着前进,时不时惊起一群把家安在芦苇丛中的水鸟。阳光照在头顶,暖暖的,水下的温度尚未升起,凉凉的。大呼小叫中,初夏的味道漫延在南大湾的水面。
我的村庄名叫北皂。皂即灶,村庄近渤海湾,古时有灶户在这里垒灶煮盐,落地生根。几百年过去,大海仍在,垒灶的砖石却无影无踪。不过由于海边低洼,蒲草遍生,又衍生出了另一门手艺,编“嘎哒”靴。
嘎哒,以晒干的蒲草为丝,编织出鞋面与鞋底,再将鞋底钉在柳木做的大底上。嘎哒靴宽大,穿着时可在靴内垫上麦秸草或苞米棒子皮,保暖效果甚佳,是穷苦人冬季的恩物。唯一不便的是靴子过于肥大,再加上是木底,走起路来碰撞地面,发出嘎达、嘎达的声响。这可能也是嘎哒靴的名字的由来。
听老一辈的人讲,秋深水凉时就是收割蒲草的时候。历春而夏秋,蒲草长到了一人多高,茎叶老挺,齐根割下后阴干,待不软不硬趁手时,破茎为丝,编做“嘎哒”。
蒲草还在的时候,嘎哒靴就已经没人编了。我见过的嘎哒,大多已陈旧,偶见于怜惜物件的老人家脚上。等我上中学时,南大湾填平了,蒲草也没了。
九十年代末,我到济南培训学习,于某鲁菜馆的菜牌上发现了一道菜品,奶汤蒲菜。经询问,被告知这道菜被誉为“济南汤菜之冠”。蒲草居然可以做菜,甚讶之。
取蒲草水下茎杆嫩芯,切寸段,配冬菇、玉兰片、火腿片,水氽后入奶汤,煮沸调味即可。
奶汤蒲菜上桌后,汤白菜嫩味鲜,同行数友纷纷赞叹,我的心情却有些复杂。污泥中的野草,高端菜馆的珍馐,人间的万般事物,换了一个场合,便自不同了。
厨师长介绍说,这道汤的蒲菜来自于大明湖,故而珍贵。数日后我去游大明湖,特意寻找,湖中有荷,岸边有柳,未见蒲草的踪影。
那日,我在邻居的楼顶花园待了好一会儿,直到夕阳下山。围着那一缸蒲草,看了一遍又一遍,心生欢喜。
2023年4月于福州
作者:老姜
壹点号边缘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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