甄道元：《红楼梦》中“狐媚子”一处的校对-焦点观察

一、问题

第25回有段文字，今之汇校本及标点作：

红楼梦十二金钗艺术彩盘之凤姐

(相关资料图)

凤姐向贾环道：“你也是个没气性的！时常说给你：要吃，要喝，要顽，要笑，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，就同那个顽。你不听我的话，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，狐媚子霸道的。自己不尊重，要往下流走，安着坏心，还只管怨人家偏心。输了几个钱？就这么个样儿！”贾环见问，只得诺诺的回说：“输了一二百。”凤姐道：“亏你还是爷，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！”

回头叫丰儿：“去取一吊钱来，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，把他送了顽去。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，我先打了你，打发人告诉学里，皮不揭了你的！为你这个不尊重，恨的你哥哥牙痒，不是我拦着，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。”

汇校本对这段文字的校对，基本尊重了己庚蒙戚列杨舒晋抄本。程本在“输了几个钱？就这么个样儿”句后，多出“因问贾环：‘你输了多少钱？’”句，即

……输了几个钱，就这么个样儿！”因问贾环：“你输了多少钱？”贾环见问……

这段文字，存在着几处突出问题：

王叔晖绘王熙凤、平儿

1、标点

“‘……你不听我的话，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，狐媚子霸道的。自己不尊重，要往下流走，安着坏心，还只管怨人家偏心。输了几个钱？就这么个样儿！’因问贾环：‘你输了多少钱？’贾环见问……”是三段文字：

第一段是“……你不听我的话，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，”对贾环言。“歪心邪意 ，”处当是句号，而非逗号。即“……你不听我的话，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。”

第二段是“狐媚子霸道的。自己不尊重，要往下流走，安着坏心，还只管怨人家偏心。输了几个钱？就这么个样儿！”是在说赵姨娘。“狐媚子霸道的。”处，该是逗号，而非句号。“输了几个钱？”处，不是实问，不是问号，意为“才输了几个钱”。即“狐媚子霸道的，自己不尊重，要往下流走，安着坏心，还只管怨人家偏心。输了几个钱，就这么个样儿！”

第三段是”因问贾环：‘你输了多少钱？’贾环见问……“是问贾环，是实问，此处才是问号。

换言之，此处存在着两次转移说话的对象。第一次是说了贾环几句后，转向说赵姨娘；第二次是说了赵姨娘几句后，又收回目光，转向眼下的贾环。

戴敦邦绘贾环

今之汇校本因标点问题，导致了如下问题：

其一，因第一段的“歪心邪意”处标点为了逗号，第二段的“输了几个钱”处又标点为了问号，便把“狐媚子霸道的”句，划在了说贾环。但此处不是说贾环，而是凤姐指责赵姨娘，谓“正言弹妒意”。

其二，“狐媚子霸道的”用于贾环之身，便是不妥。男子贾环成了狐媚之人，便令人费解，也与贾环通部的形象不符，通部从不见贾环“狐媚”行为之实，这便扭曲了人物形象。

其三，“输了几个钱？就这么个样儿！”仍是针对赵姨娘，但也便划在了贾环身上，也是不妥。而“因问贾环：‘你输了多少钱？’贾环见问”句，才是凤姐转回头来要向贾环问话。

导致这种状况，应与抄本丢失“因问贾环：‘你输了多少钱？’”句，有关。抄本因丢失文字，导致了逻辑上不成立，藏家各有私意勾改，诸本出现了混乱。

此处本可以实现“不写之写”。换言之，没有程本此句，也应知晓凤姐从对赵姨娘转向对贾环。但是，现实效果并非如此——连施校者都未能识别凤姐说话转换了对象，一般读者便也就更难以读出转向问题了。换言之，实践证明，此处不适合“不写之写”，不能达到“不写之写”的用意。

2、批语混入

赵成伟绘王熙凤

回头叫丰儿：“去取一吊钱来，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，把他送了顽去。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，我先打了你，打发人告诉学里，皮不揭了你的……”

句中的“狐媚子”三字，是混入的夹批。

通部涉“狐媚”处，共7处。一处用于芳官，在第62回，是晴雯说芳官；一处用于平儿，在第44回，是贾母说平儿；有三处用于袭人，在第19、20回均是李嬷嬷说袭人；另外的两处在本回。

换言之，除本回之外，通部没有一处用于男子，更无用于贾环。

本回用“狐媚”的两处，一处是用于赵姨娘，抄本和程甲本作“狐媚子霸道”5字，程乙本作“狐媚魇道”4字。另一是本处，抄本和程甲本作“下流狐媚子”5字，程乙本只作“狐媚子”3字。

甄认为，其一，抄本和程甲本的“下流狐媚子”中“狐媚子”3字，是未解作意的批者之批，其当是因看到前文“狐媚子霸道的”数字，而理解为贾环“狐媚子霸道的”，进而自以为是地批在了这里。换言之，是因看到了前句“媚子霸道的”和“要往下流走”，理解为了是在说贾环，便在下文的“下流”处做出了调侃之批。

其二，程乙本的增删者在剔除批语时，删去了正文，却留下了批语。换言之，传抄中甚至删改中，存在随意性。

程乙本《红楼梦》

二、重新校对

1、校字词之讹

抄本、程甲本的“狐媚子霸道”5字，在程乙本作“狐媚魇道”4字。对赵姨娘，只能是程乙本的“魇”字，对应“魇魔法”；而绝非己庚蒙戚列杨舒晋程甲本“霸”字。“霸”与暗中私下报复的赵姨娘，也不合；而“魇”字，却与第44回用法相同。也即，“狐媚”配“魇道”，而非配“霸道”，尤其是对赵姨娘，只能用“魇”而不是用“霸”。

换言之，此处应取程乙本“狐媚魇道”。

2、校脱文

前文述及，导致混乱的原因，与抄本丢失“因问贾环：‘你输了多少钱？’”句有关。此处不适合“不写之写”。

换言之，事实表明，此处需要补出程本此句。

分析这段文字，程甲本是介于抄本与程乙本之间的，时而同抄本（如狐媚子处），时而同程乙本（如多少钱处）。实际上，统计学显示：通部中大多数状况，是晋本和程甲本常常介于其他抄本与程乙本之间。此是另外一个话题，此处不议。

程甲本《红楼梦》程伟元序

3、校衍文

前文述及，此段中存在着批语混入，“狐媚子”当作【夹混：狐媚子。】即“回头叫丰儿：‘去，取一吊钱来，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，把他送了顽去。你明儿再这么下流，【夹混：狐媚子。】我先打了你，打发人告诉学里，皮不揭了你的……” 不赘。

4、校标点厘篇章

重新标点和校字后，此处当作：

凤姐向贾环道：“你也是个没气性的！时常说给你：要吃，要喝，要顽，要笑，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，就同那个顽！你不听我的话，倒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。

狐媚魇道的，自己不尊重，要往下流走，安着坏心，还只管怨人家偏心。输了几个钱，就这么个样儿！”

因问贾环：“你输了多少钱？”贾环见问，只得诺诺的回说：“输了一二百。”凤姐道：“亏你还是爷，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！”

回头叫丰儿：“去，取一吊钱来。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，把他送了顽去。你明儿再这么下流，我先打了你，再打发人告诉学里，皮不揭了你的！为你这不尊贵，恨得你哥哥牙根痒痒，不是我拦着，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。”

《红楼梦底稿》

三、延伸思考

目前所保存下来的本子，没有一个本子是曹雪芹的亲笔本，均是传抄再传抄的本子。

目前所保存下来的本子，除章回数较少的如郑藏本难以判断外，诸本均是混抄杂合本，包括程本反映出来的其底抄本。所有的本子均杂合着增删稿之文、增删之底稿的文字，甚至素材中的文字。

目前所保存下来的本子，其上的批语，均是从他本转录、汇录而来的本子。

李朝时期朝鲜使者来华采风中，也观察到：有一人持本读，众抄手听抄的状况；有一本书拆开、分抄的状况……

传抄情况如此之复杂，正文中混有批语，在所难免。

由于种种原因，人们将诸多抄手之误，视作了曹文，并收录在了正文之中，甚至被视作理所当然的曹雪芹之“真”，即便是无法解释的错谬，附会为“有深意存焉”。

更有甚者，一些因抄手而形成的谬误，被工具书当作曹雪芹的文字，作为了词条收录在工具书中，并做出了附会性地解释。《国语辞典》中有关“狐媚子”新增的词条，注明来自于《红楼梦》，即首次出现在《红楼梦》之中。并且对贾环的“狐媚子”做出了“没出息”的附会性地解释。

《甄道元红楼梦笔记》

然而，这种对抄手之过形成的谬误，所做出解释，原因是《红楼梦》将之作为了正文，而盲目地依从了目前的汇校本。其根子在于《红楼梦》施校中未能剔除，导致了工具书的收录。

建议，取消《国语辞典》中有关“狐媚子”新增的该词条。

《红楼梦》的校对任务，还仍十分繁重。需深入施校之处，仍以千记。返回搜狐，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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